粒盐

先躺平为敬

《别看我》

01

两只小白鼠在被我分别关回笼子时,向来表现乖顺的这一只突然往前一扑,我的掌心传来锐痛,防护手套已经被咬破,一颗鲜红的血珠从皮肤下涌出,另一只小白鼠则缩在角落,红色的眼睛盯着我手上的伤口。

刚刚,我得知我的儿子林久在学校里失踪了。

可是三个小时前,我们一起到的学校,我目送他走进教学楼,然后走向实验楼——和他入读少年班以来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。

王警官,我的老同学王琦,打了十几个电话才被我接起。

他说:林久不在教室,他的课桌上放着一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球,人目前还没找到……

对面声音嘈杂,我依稀听见一个女声在喊:少年班所有同学跟我来……

“少年班”三个字像一根长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。

昨天晚上,林久指着一张不知从哪翻出来的老照片问我:“这个人是你的母亲吗?就是她创建了少年班?”

我从林久的眼神中看见了惶恐不安,就像我在讲台上面对51个“怪物”时。

少年班除了林久外所有人都是“怪物”,是母亲的实验体。

他们的坐姿整齐而僵硬,眼神如出一辙——空洞、冷漠,好像51对摄像头随着我的举动而移动。

摄像头的背后,是我的母亲。

一周前,我狠下心要销毁这些"怪物"。

而在今天,到校仅一小时后,唯一是正常人的林久失踪了,只留下一颗不知道归属者的眼球。

 

02

“林教授来了!”

围在教室外的学生们齐刷刷地看向我,他们眼里映出我散乱的额发,看见我脸上那被恐惧、愤怒扭曲的表情。

他们像是共用一双眼睛,泛着金属光泽,组成一张大网将猎物网住。

王琦看着我欲言又止,最后只是拉开警戒线让我进入教室。

教室里的桌椅书籍守着某种隐秘的规则,桌椅整齐到像用量尺量出来的,教材统一堆叠在左上角,高度几乎一样,尽管已近学期末,也看不出多少磨损痕迹。

眼球不在这里。

“眼球已经送去检验科了,初步判断是人眼,被泡进福尔马林的时间不超过三小时。”

我问:“是不是林久的。”

王琦避而不答:“现场没有挣扎痕迹,瓶身上也没有指纹,已经询问过同学和老师,早自习后……”

我打断他:“林久去哪里了!你们对他做了什么!?”

我知道,王琦是母亲的帮凶。

我曾经给他打过无数次电话,一遍又一遍告诉他真相,但他同样无数次地告诉我应该去看精神科,直到我将证据给他看,他不仅视若无睹,更是将所有痕迹抹去了,我才认清事实——他是帮凶。

我盯着他,他的眉间有一道深堑,我们同在少年班时,那里就有一道浅纹,像是总压着一些心事,少年心事,虽捉摸不透却又轻逸,而现在他的眼神黑沉沉的,通往罪恶的渊薮。

王琦开口了,他说:“你冷静一点,你最近去看过医生了吗?”

我仿佛鱼在网里挣扎,即将溺死在空气里。

“你还记得53号学生吗?”我问道。

“没有这个人。”果然,他这样答道。

 

 

03

一周前,我销毁了一个实验体——学号为53号的男生。

我要将植入他身体里的芯片取出来,以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。

我的母亲是一个疯狂的、有着可怕控制欲的科学家,她在人的眼球后部植入芯片,一方面被植入者所感知到的光信号都将同步传输到控制中心,即被植入者看到的所有图像都将被回传,另一方面她可以通过芯片向大脑传输信息,她不仅可以让被植入者“看到”她想让他看到的,长此以往,甚至可以控制对方的思想。

眼见不一定为实,但是人太信赖视觉,日常接收的80%以上信息都来自于视觉。

而最好的实验体是性格、三观还未定型的孩子们。

于是她创办了少年班,他们顶着天才的光环毕业,一步步走进各个业界深处,不为人知地铺设一张由她统帅的暗网。

谁能想到和你侃侃而谈的人眼睛深处藏着一个疯狂的科学家?

学号为53号的男生身材瘦小,尚未进入发育期,躺在实验室里望向我的眼神就像小白鼠在笼子里望向我,他们的眼神里有乞求,有惊恐,有愤怒,这些都不会让我退缩,他们只是实验体罢了。

我要完整地将眼珠取下来,包括眼珠后的神经组织。手术刀稳稳陷入他的眼眶,一点点深入、划开皮肉。

尽管在麻醉状态,他还是发出轻轻的呻吟,猫在无法反抗的暴力面前也会发出这样似求救似悲泣的叫声。

眼球取出后,果然在其后看到一层金属薄膜——我掌握了关键证据!王琦说我有妄想症,不过是他自大而无知。

可是很快我发现自大的是我。

当我将眼球拿到王琦面前时,他竟说这是兽类的眼睛。前往实验室的警员想必受了他的指令,回来后,告诉我实验室只有一只猫。

他们严肃地告诉我,这是猫的眼睛。

王琦说,少年班只有52个学生,没有53的学号。

这怎么可能呢?

我环视周围的面孔,每个人都面无表情,每个人都像在讥笑。

真相荒诞不经,不仅仅是少年班的人被控制了,我的老同学,我的老朋友王琦也是父亲的同伙。

 

04

林久在公安局门口等我。

我问他:“你知道班上的53号吗?”

林久小声说:“是一个安静的男孩。”

我像是被诱骗走近笼子的小白鼠,在绝望之际听到林久的回答后,又升起了希望和斗争的勇气。

林久陪我回到实验室,那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,除了学号53号的男生消失了。

没有人记得他,他的档案也消失无踪。

我告诉林久:既然没有人相信真相,那我就做个英雄,我要销毁他们。

林久毕竟还只是个少年,他被惊到了:“父亲!他们……他们是我的同学!他们是人!他们只是被植入了芯片!”

他抓着我的手喊:“父亲!你不能杀他们!”

几句话功夫,他的掌心已全是冷汗。我笑了,林久是个好孩子,他和我不同。

尽管我们有相似的经历——母亲杀了父亲,在严苛的家庭教育中长大,少年时被特招入少年班。

我收养林久时,他才七八岁,我听到邻居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走过去看到他家的门大敞,男孩抱着一个男人的头颅,他的瞳孔扩散,像两个黑洞,吸附一切深藏的记忆。

我懦弱的父亲一生中唯一一次勇敢就是出轨,我醒来时,他已经死了。

像命运安排一般,林久的父亲和我父亲一样,被砍掉了头颅,残肢碎块散落一地。

但现在命运出现了拐点,林久和我出现了分歧,他不愿意杀害自己的同学。

但他们不过是母亲的实验体罢了。

林久试图说服我:“可是如果他们没有被植入芯片……”

“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吗?”

林久说:“我们看到的就是真的吗?”

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谁,我确信我的思想没有受到控制。

世人无知且天真,林久也是。

 

 05

母亲身体里像是没有血肉,脸上从来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,说话的语调不高不低,语速不急不缓,从未因为任何事变过。

她控制着我和父亲的一切生活日常——早上七点起床,起床后吃什么早饭,外出穿什么衣服,在外不能和别人说话,晚上九点整互道晚安。

外人总以为母亲将我们照顾得很好,一个需要仰望成人的小孩和一个找不到工作的成年男性,在一个有声望的科学家面前,又有多少话语权。

我们像她的牵线木偶,不,是小白鼠,她的眼睛将我们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,偶尔我在凌晨清醒,看见她坐在我的床边,在她惯用的实验记录本上写着什么,眼珠反射着金属光泽。

有一次我看到,实验记录本上写着我和父亲的名字。

父亲告知母亲他爱上别人了的那天,母亲沉默了很久,但这种沉默里没有任何情绪,只是审视,她最终说,我知道了,但你可以留下来再陪我吃顿晚饭吗?

第二天早上,父亲死了,母亲失踪了。

我后来猜测,父亲的出轨是她有意安排的,如此,她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无用的“实验品”丢弃。

她才可以退居幕后,“编织”她的大网。

她制定的规则也深入我的思想,我依然七点起床,晚上九点睡觉,她的学习方法让我成为了“天才”,轻松考入了当年她创办的少年班。

但我记不清当时为什么执念要上少年班,也许是潜意识里想要揭露她的阴谋吧。

我知道她一直在暗中谋划。

 

 06

我唯一想不到的是林久的失踪,以及他桌上那一颗眼球。

王琦不会再告诉我更多的线索,即便他告诉我,我也不信。

林久会不会给我留下什么线索?

我打开林久房间门的一瞬,一只橘猫“喵呜”叫着窜出来,它擦过我的小腿时我一把拎住它的后颈,它本该是眼球的位置凹陷下去,眼皮残缺了,褶皱着,翻卷着,未褪去鲜红的颜色,长拢到了一起。

我抱起它,惊喜地看到它的脖子上用细绳挂着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。

我急切地展开它。

那上面是林久的字迹,短短几行,我却看了很久,像看着一个突兀出现的庞然大物。

上面赫然写着:

父亲,我挖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,用手摸过了,那后面有芯片,不要伤害我的同学,让王琦处理它。

这些字,张牙舞爪地将我包裹、吞噬,意识被吞噬,世界疯狂旋转着。

我听到一个男人嘶哑的喊声:这不可能!这不可能!这不可能!

我听到“喵嗷”的猫叫声,以及噼里啪啦的物件被砸的声音。

它们是世界崩塌的声音。

我的视野疯狂旋转着:

戴着眼镜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母亲出现在林久家里,要求林久必须在晚饭前做完数学试卷;

试卷被学号53号的男孩攥在手里,他惊恐地叫着“喵嗷”;

林久温柔地安抚着橘猫,问我,“我们看到的就是真的吗?”;

还有数不尽的公式在所有记忆的角落出现,这些知识都没有推导过程,突兀地出现。

我在眩晕感中干呕。

一个男孩问,“妈妈,爸爸去哪了?”

女人微笑着,和过往每一次没有区别,“他睡着了。”

他的头颅躺在残肢碎块上,眼睛大张,眼角裂开,他“看”着男孩,扩散的黑色瞳孔像两个黑洞。

我的意识被吸入黑洞。

 

07 

“真可惜啊,一个教授,儿子丢了,自己也疯了!”

“早就疯了,隔三岔五就来报警说学生都被植入了芯片,要不是老王看在同学的份上……”

“嘘!老王来了……”

王琦面无表情地扫他们一眼,走向物证科。

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把一份文件递给他,“还不能断定属于林久,但是从时间和年龄段来看,可能性很大。”

“最重要的是,眼球背面有细针刺入的痕迹,很均匀,深浅接近,”男人深呼吸,“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?”

王琦抬头看他:“他还说我是间谍,你觉得是真的吗?”

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,泛着金属光泽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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